人间不该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惨剧----目击封城后的北川

很深很深

今天回到大庆，在这座还算车水马龙，有着蓬勃生命力的城市里，只要一闭眼，脑袋里还是会不断闪现出北川，闪现出那个已经千疮百孔，再也无法重建的城。

去北川前，我通过各种方式联系许多朋友，都说晚了，北川已经封城，路上前后有三道封锁线，军队严防死守，就算绵阳市委给你一纸证明，也白费工夫。

我十分沮丧，但万不甘心。此次汶川大地震，破坏最重，最为惨烈的，是北川。两万人的小城，罹难就有8000多人，至今仍有许多尸体被埋在废墟下。

封城之后，这座没有一条活着的生命的城市，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？这座空空荡荡，埋葬了近万生灵的死城，该是怎样的一番凄凉？如果头顶的堰塞湖一旦溃决，以后怎么会再有机会看到北川最后的身影？

于是，我决定冒险进入北川。
严查
6月9号一早，我备好行装，与2个朋友——大庆晚报的晓舟和冬子，租了一辆小车，从成都向北川急驶。车朝山里开，路途坑坑洼洼，内心忐忑不安，我们三人随时准备被军警阻截。但直到距北川很近的安县老城，也没遇到警察拦截。我心里纳闷：不是说有三道防线吗？

天更加阴沉，开始滴小雨。司机突然松下油门，车速骤缓。我从前窗中看到，山路的上坡处出现了路障，还有许多军警在把守。遇上盘查了，我们只能把车停在一边，晓舟轻声告诉我，此地距离北川大概还有一两公里，是进入北川的唯一道路。

一块从山上滚落下的巨石横在路边，体积足有半间房那么大。边上设两个铁制路障，上面白底黑字：飞机洒药，禁止入内。边上是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军警，他们都戴着口罩，只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。我们三人的任何举动，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。

先是来了一路记者，被劝阻返回。紧接着又来了一路像模像样的队伍，全身迷彩，军用球鞋，军帽，手臂上戴着有红十字和防疫字样的臂章，肩上背着沉重的行囊，全副武装的。但即便是这样一支“正规军”也被站岗的士兵喝阻，“上个月24号开始，任何人都不让进了，包括军，警，医，组织上有通知，你们不知道？你们是哪个部队？”原来，这是一群志愿者，伪装成防疫队，想混入北川，被揭穿后虽不甘心，但也只能在一旁泄气咒骂。

我看了眼旁边，除了悬崖峭壁，到处都是武警站岗，毫无可乘之机，看我们迟迟不肯走，一个自称是当地宣传部的男人过来，看过晓舟的记者证后，他右手一挥：“你们看到没有，路障后面有2条道，一条下坡道是通往北川城的，绝对不可能进的，还有一条上坡路，你们远道而来，就上去看一眼北川吧。"
进入
上山的路乱石滚了一地，道路好像被拧过，扭曲变形。山崩地裂后，路上出现了一条裂缝，一不小心，整只脚就会陷进去。没有风声，没有人语，此时此刻，我只有一个念头，离军警的视线越远越好。因为只有那样，我们才能找机会进入这座已没有一个生命的城市。

终于到达山顶，那是一块突兀在悬崖上的坟地，能远眺整个北川城。我拿着晓舟的相机，在长镜头里远远望去，山谷下雾气朦胧，依稀能看见一片没有尽头的废墟，云层压的很低，下面的废墟几乎没有色彩，灰色和苍白，是这座城的主要色调。空气中，隐隐约约弥漫着从远处废墟飘来的异味。

山道上站一个破衣烂衫的女人，透过树林，她在眺望死城，像一座雕塑，默默无语，呆滞的眼里尽管没有泪水，却能让人真切地感觉到其中的悲伤。我轻声问：“你也住在底下吗？”她的脸依然朝着那个方向，像是回答我：“我们北川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？娃儿啊！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，但能察觉到，她心里太多的悲伤和无力回天的无奈与遗憾。晓舟准备拍摄的时候被我制止，实在是不忍心，因为无法安慰她，所以只能再心里默祷：天佑苍生！

天色灰暗，我只想抓紧时间快点下山，快点进入北川，好近距离看到这座受难城市最后的身影。说老实话，我记不起最后是怎么爬到山底下的， 只晓得走“之”字形，数不完的碎石，没有穷尽的杂草，脚底踩实，手上抓紧树枝，小心翼翼，胆战心惊。
。。。。。。
终于到达谷底了，我头上全是汗，应该不全是累的。左臂上擦了几条划痕，也记不起是啥时候剐的。脑袋一片空白，再抬头看看，山峰峭壁，露出泥土的山脊，悬着的巨石，茫茫一片。。。让我感到后怕。。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-6-19 19:10:47编辑过]

很深很深

死城
终于见到了北川城。
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：几座高高矗立的山峰，层层低垂的阴云，下面是没有生命迹象的死城，一堆埋葬了许多人希望和身躯的瓦砾废墟。生命脆弱，它在大自然面前无能为力。灾难面前，文明和生活都没有了，唯一可以支撑的，只有人心。当我第一次亲自踏进这里，接着亲眼目睹一些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，那种感觉很震撼，很震撼。。我们看到有很多本身很完整的可能是一栋工厂一间房屋，经过了剧烈的震动之后，变成了一堆颓垣败瓦。一个血肉之躯要抵挡那些砖块，抵挡巨大的震荡，这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的经历。。亲身感受这里的气氛，比电视上看到的感受要强烈很多，只能用五个字来形容，就是，有一种“痛心的震撼”。

这个小城的任意一处角落，都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，眼前是横七竖八的横梁砖瓦，一切都变了形，歪歪斜斜。一幕幕犹如梦魇般的场景，却有着诉不尽的细节：一块断裂的楼板，一个掉地的发夹，一个破了玻璃的结婚照镜框，一堆散架的家具，还有泥泞里的衣物鞋袜，砸烂的冰箱，电视，巨石压扁的轿车……总之,这里就像一场惨烈炮火后遗下的废墟,横扫一切,除了破碎,还是破碎.

我穿着登山鞋,开始觉得挺管用的,不怕铁打,钢筋,也不担心摔跤,但此时我嫌它笨拙,走在碎石满地的街道上,咔咔作响.我不敢重踩大地,,我脚底的瓦砾下,有无数亡魂蜷曲着..

我想听听北川发出的声音,但听不见:汽车躺在路中央,死了;房屋倒塌一地,死了;河水停止流动,死了;烟囱断了炊烟,死了;商店狼藉满地,死了.一切都死了,留下的都没有生命.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,死一般寂静.此情此景,叫人根本无法控制眼泪.北川,你太惨了,人间不该有如此骇人听闻的悲剧!

我手机居然响了,那个铃声让我毛骨悚然,我接了,却又断了,我不知道,这是天堂来的铃声,还是地狱发来的警告.再过2分钟,又响了,接通了,问我是否有兴趣回答一个商业调查问题,我愤怒地挂断电话.这时,一直把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晓舟,掏出手机,放<真心英雄>,放了一遍又一遍,不停地放…我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..
深处
我们的脚步,已经到了这里深处.走到一个三岔路口.听说,震前这里像是闹市.一座古色古香的牌楼,歪斜了,还没倒下,它被飞石撞得露出里面的钢筋.牌楼底下有个黄色童车,扁扁的一片,巨石一定是碾过了它,轮子在那一刻停止了转动,它的主人呢?

在一条像是商业街的废墟旁,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.他灰头土脸,像个灾民.我过去问他:“你怎么进来的,里面还有人吗?”他说:“我是北川人,当然知道路.我来找家里的东西,马上出去了.人?没人了,都在房子下面压着呢,不会活了,全死了!”跟他挥手告别后,我看见一块很大的广告牌,牌子依托的房子并没有倒塌,但裂痕斑斑,底下一片狼藉.七翘八裂的水泥梁柱旁边一辆桑塔纳瘪了,躺在边上.地上有十来本册子,散落一地,我拿起看下,是北川的人头册,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.我犹豫一下,并没有带走,除了北川最后的影像,我不想带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.街面上到处都是裹尸袋,还有一箱箱矿泉水,面包和帐篷,大撤离的紧张和慌乱,由此可见一斑.

我平时不喜欢拍照,而此时此刻,空镜头也成了唯一的选择.根本不用渲染惨状,一个个空无一人的场景,就是这个城市最后的见证.

小心绕过一个泡着很多异物的水塘,我听到,远处有狗叫声,叫了几声,又低了下去,等会又叫了起来,它叫的很急,大概是看到了我们,但我们找了半天,也没看到它,于是..放弃…

在这里走了半天,已经没有最初的恐惧,也习惯了其中的药水味.最让我惊异的是,这里居然连个苍蝇蚊子都没有,或许是防疫队洒下了太多的消毒药,它们也被杀死了?于是乎,我甩掉口罩,小心地呼吸,恩,跟平时在医院的味道差不多.我始终没戴手套,在这座死城里,没人和我握手,我也丝毫不怕疫情.只是,堰塞湖还在头顶上悬着,我们最担心的是余震太大,让它飞流直下,到时,我们还能逃的掉吗?

又下雨了,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,我觉得很渴,身上什么都没有,来时匆忙,连瓶水都没来的及带.地上有不少零散的食品和矿泉水,虽然诱人,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,绝对不敢碰.再往前走会,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桥头,我看见几个凳子旁有一箱水,虽然已经开过封,但里面还剩几瓶没有开过,我管不了那么多了,直接拧开…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8-6-19 19:15:49编辑过]

很深很深

生灵
冬子视力极好,发现前面出现一条狗,他叫我别靠近,怕它饿急了咬人.我跟它保持足够的距离,这是只“京巴”,并不凶悍,我慢慢尝试靠近,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生命,尽管只是一条小狗.我以为它饿了,回头捡了一块面包,靠近喂它,它闻了下又退后面去,继续眼巴巴看我们,晓舟拿矿泉水喂它,它也不喝.我知道,狗已经被灾区的防疫人员划入格杀勿论的对象.这条曾经是人类最好朋友的小狗,此刻能在这里出现,中途不知道躲过了防疫人员的多少次劫杀.

不知为什么,劫后余生的小狗,不但不躲,还跟我们很亲近.突然我注意到,在它面前,放着几个裹尸袋,只这一眼,就让我眼泪直流:这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,乱石没打死它,饥渴诱惑不了它,它至死不渝守着的,也许就是它主人的尸体….我很想很想抱着狗跟它合影,以北川这座空空荡荡的死城当背景:生,死,爱,永恒,在这里融会贯通.

我们往前走一步,狗就跟一步,后腿一瘸一拐的,冬子被它企盼的眼神深深感动,男人式地发誓要把这个小生命带出去,说什么也不能把它独自留在这里.可是我们都明白,很难.我们是偷溜进来的,出去的路也只有一条,带着狗出去,一定会被逮到,而且灾区风声鹤唳,让任何人看到它都会立即处死,而且一旦把狗带出去真把疫情也带出去了,我们三个就成了千古罪人.

走了一段路,我回头看它一眼,它站在那里也在看我们,我很内疚,但是没有办法..此后,我再没心情拍照,一路往回走,一路想着狗,走得很远,山里又传来狗叫声,天全黑,叫声仍在….

回去的路上,看不到一部起重设备,也见不到一辆铲车,全都撤走了.这大概就是北川被彻底放弃的迹象吧….
离别
出去的路,我们只能装无辜,晓舟把CF卡藏在隐匿处,怕这个可能是记录死城最后的影像被扣.看见我们,路障前的军警吓了一跳,我们强装镇静,好在军警已经换班,不是进去时候的那拨人.

当晚,我们回到成都市内,忙了一会,我终于抵挡不住劳累,没脱衣服就倒下了…
那一晚开始,我再没有睡着,每天翻来覆去,眼前尽是死去的小城,还有那条忠心耿耿的狗.
北川已经不可能在原址上重建.那一块块残垣断壁,那些废墟下一具具永远合不上眼的亡魂,将成为人类灾难史上永不磨灭的记忆.那样的记忆,会由人类来共同分担.

clorisna

无人的空城..看的心里酸酸的,眼里潮潮的..天灾面前人类真的好渺小好脆弱..

希望活下来的北川化悲痛为力量,用最勇敢坚强的心建设新北川.

愿逝者安息,生者奋进!

很深很深

我庆幸我能活着从北川出来

tomroc

为远方的父老乡亲祈祝祷：一切都会过去的，一切都会好的！

彩衣素素

电视上的画面真不如亲身经历来得振撼

我觉得,在灾区,最惨的可能是动物,特别是忠心耿耿的狗....人们不会关心它们,只在乎人...

我最最感动是描写动物的情景,就是听歌,如听梁韵琪的一首关于狗的歌,听陈百强的<孤雁>,我都哭了,何况是这里说到的这只可爱的小狗,我最也受不了了!!我让哭一回再说.....

很深很深,你果然很优秀,文笔也非常好且感人.....

很感谢你的文章,我会记住那只狗的...你们不带走它,使我异常

很深很深

姐姐别再说那只狗了。。55555555555我已经很郁闷了。。。。。。

带出来它必死。。在那里它还能活几天。。。

彩衣素素

很深很深的四川灾区之行就这么结局了吗？似乎快了点哦

ichu

上星期日本仙台7.8級呀, 不是在市區, 真是不幸中之大幸呀!

覺得自己好幸福呀